酒神

“他是那朵花。”有人说。




一




黄子韬在噩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前襟已经湿透了。他伸手摸床头的闹钟，就着月光看清了上面的指针，正正迈过罗马数字V，叹口气遂一头又栽回松软的枕头里。

晦气。不知怎的他脑海中浮现出这个词，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七次了。从记不清模样的噩梦中惊醒过来，转头只能看见高翘着的树木枝桠寂寥地在寒风中轻轻摇晃——看在老天的份上这个月才开始第十天。

他盯着窗外。冬日特有的夜空被雪地映射出苍黄颜色，黄子韬眼神没什么焦距的在上游荡一会，还是翻身下床。他套上在家里穿的棉质帽衫，把过长的额发拢起来扎了个揪，一边慢吞吞往浴室走一边琢磨明天是不是该去剪头发了。或者还是去找金钟仁好了，他把牙刷塞进嘴里机械地来回摩擦，脑子像盆巨大的浆糊，粘稠而缓慢地运动着。先去办公室，午饭去附近的咖啡馆吃三明治，下班后去金钟仁那蹭饭，顺便让他帮忙剪个头发。日常的一天。

他吐掉牙膏泡沫，又用清水洗把脸，才抬头看面前的镜子。那里面有个眼窝深陷的男人，卧蚕泛着比往日还严重的青色，谁看也是没休息好的模样。下巴上零碎冒出些胡渣，嘴唇干瘪没有血色，也没有生的迹象。

生的迹象。黄子韬心里嗤笑了一声，开始往下巴上抹泡沫。保持生的迹象，他对自己说道，又盯着镜子里憔悴的男人看了几秒，保持住。也许今天应该多喝杯咖啡，他刮干净下颌，又洗了把脸，关上灯去客厅。茶几上还扣着昨天看到一半的小说，内容是一个按部就班过着单身生活的男子突然有一天被卷入了巨大的阴谋，之后情节便流水般发展，自然得让人随意便抛之脑后。

黄子韬倒掉昨夜残存在马克杯里最后一点的咖啡渍，开始烧水磨咖啡豆。冰箱里还有几片干巴巴的菜叶和一个不怎么新鲜的番茄，他在手里掂量几下，还是摸出砧板开始切熏火腿片。单身男子的一天从简易三明治和手磨咖啡开始，黄子韬发觉脑海中的自我对话能力日益见长，不知是喜是忧的叹口气，窗外天还没亮。

等到一个火腿蛋三明治和两杯咖啡下肚，书也看到了四分之三。单身男子发觉自己被阴谋缠住脱不了身，唯一好的是身边有不明事由的曼妙女子相陪，可越到后面事态似乎越纠葛，也不知道最后能不能顺利脱身。黄子韬合上书，从亚麻沙发上站起身来，窗外已经蒙蒙亮。他简单收拾了碗碟，把咖啡杯过一遍水搁在桌上，进屋换衣服。

出门时已经快八点。黄子韬摁下电梯的向下按钮，左手还灵活地滑动着手机屏幕。今日要闻，国家领导人又出访了某某邻国，某某女星婚内出轨，某某男子路边摆摊被执法人员逮捕，某某股票涨停——日常的一天。

工作的地方离寓所不远，算上时常拥堵的路面交通耗时大约二十分钟。黄子韬在地下停车场泊好车，径直刷卡按电梯上楼。总是在摁电梯，似乎没有这工具就无法在城市里生活似的。等电梯的时间里他放空地盯着光滑的金属板，上面隐约倒影出自己的模样，黑色大衣，黑色西装，黑色有些过长的头发，下巴清爽，都市单身男子的派头。

很好。黄子韬在心里评价，不错。电梯到达二十一层，叮一声停下，他从不算拥挤的人群中脱出身，拉开事务所玻璃门，金珉硕已经戴着眼镜坐在皮椅上看报纸了。

“早啊。”

“早。”比他年长三岁的男人抬头，瞥他一眼又回神继续看报纸，“又没睡好？”

“不好不坏。”黄子韬含含糊糊回答，放下公文包，开始翻看红木桌上的信件。三封广告，分别是网络公司的新套餐推广、西式外烩优惠券和附近的图书馆募捐介绍。第四封是一张明信片，正面印着壮丽的大瀑布景色，翻过来是眼熟的整齐字迹，两行字简单写着：珉硕哥，韬，伊瓜苏大瀑布向你们问好！来自阿根廷，金钟大。

日期是两星期前的，空白的部分密密麻麻盖满了国际邮戳。黄子韬把广告扔进垃圾桶，又仔细看了遍明信片上的景色，不由得笑起来，“钟大哥去了阿根廷啊。”

“我看到了。”金珉硕放下报纸，规矩折好搁在一边台上。他摘下眼镜揉揉眼睛，有些疲惫地来回按摩山根，“那家伙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他们聊了一会金钟大，话题又跳到今晨时事要闻上。他们前些日子接了个大案，来回折腾了半个月才圆满解决。与负荷略重的体能相对的是银行户头上一笔不小的进账，接下来的两个月两人光靠这笔款子也能凑合生活。时针转过十一点，除了一位走失了贵宾狗的女人之外还没有新客户上门，或者打电话，或者来邮件。两人合计了一下干脆趁早出去解决午饭，再悠闲地散步回办公室。

他们去了常光顾的西式速食店。黄子韬要了海鲜焗饭和罗宋汤，金珉硕点了蔬菜蛋三明治配奶茶。他们坐在角落靠窗的位置上，金珉硕意兴阑珊地咬了几口小巧的白面包，皱着眉头看黄子韬，“你头发是不是该剪了？”

“剪。”黄子韬挖一大勺焗饭，粉嫩的大虾能绷出肉汁来，塞进嘴里囫囵着开口，“晚上找钟仁吃饭，让他顺便帮我剪个头。”

金珉硕停了咀嚼的动作，似乎做了会郑重的思想斗争，还是没接话。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黄子韬兴致盎然地聊起他快看完的小说，大概是被多汁的海鲜补充了体力，脸色红润起来，眼皮底下两抹青色也淡了不少。“……我觉得结局肯定要反转，虽然现在看来总觉得女主角前途未卜……”

“钟仁今天可能没法见你。”

突然被打断话头让黄子韬吃了一惊。“喔，”他机械式地点点头，“他晚上有安排了？”

金珉硕端起精致的瓷杯喝了口热奶茶，觉得胃袋都舒畅起来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他早上给我打了电话，你进门之前，交代了一下晚上的安排。”这会儿他停顿下来，黄子韬本能地蹙起眉头，光凭常年职业感也知道一定还有些下文，静静等待着他的后半句。“吴世勋回来了。”

这可真是措手不及。黄子韬冷静地思考着，不知道自己该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作何反应，“哦。”过了半晌他开口。

金珉硕歪头看了会他的反应，默默喝奶茶。等一杯见了底黄子韬还维持着刚刚那个姿势，表情已经过渡到了没有表情。“嗨。”他伸手在他眼前晃晃，黄子韬转头看他，眼神却茫然得很，像是从遥远的极地漂洋过海又回来了似的。“怎么，你打算今后都不和他见面了？”

“见。”黄子韬一顿一顿地回答，眼神还有些愣，“见，为什么不见？总要见的。”

是这么回事。他心里暗暗琢磨，世上总有几个不想见但就是会再见的前任。走了五年也总会回来，吴世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