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勋】千秋岁
新年快乐！
接百字令
四殿下刚进永寿门，便看见三殿下揣着手炉立在院内，身板挺得笔直。地上雪化得不利索，还有些磕巴着结了冰，很不好走。四殿下示意身边小厮下去，自个儿向前迈了几步，“三哥。”
三殿下转过头来。他个子比迎上来的弟弟稍矮，一双眼睛沉默得很看不出什么情绪，这会儿实打实带了笑意，“世勋。”
“天这么冷，怎么不进去？”被唤作本名的四殿下微微含笑，手指利索地去够兄长袖间暖炉，“在等我？”
三殿下松了手，残存着体温的手炉滑进弟弟的掌心。他不置可否地笑笑，“太子殿下和辰王殿下都已经到了。”
“父皇呢？”
“正从储秀宫赶过来。”
四殿下稍微正了脸色，“皇贵妃娘娘近来身体可好些了？”
“说不上来啊。”三殿下笑容不怎么明朗，“我回来后只匆忙见了二哥一面，没细谈。二哥又一直那副笑嘻嘻的模样，也说不上来好坏。”
“辰王殿下确实……时常让人看不出喜怒哀乐。”
三殿下若有所思望了同父异母的弟弟一眼，“你没去探望过母妃？”
他们正并肩行在宫门至殿内的一小段路上，踱步似的走得极慢。四殿下揣着手炉，声音在萧瑟风中被扯出裂痕，“皇贵妃娘娘一向不喜欢我，何必再去惹她心烦？”
三殿下短促地笑了一声，说不上是喜是忧。皇城红墙厚百尺，胆敢这么说话的唯四殿下一人。他是皇后娘娘嫡出幺子，上有被立为太子的同母胞兄，和两位皇贵妃娘娘庶出兄长，地位不可谓是不微妙。以嫡庶论，他身份高于二殿下辰王与三殿下；以备份论，却要乖乖低头叫兄长。当今皇后是圣上幼时被指腹为婚的青梅竹马，本家可谓权倾朝野。后有娘家坐镇，前有正宫名分，又迅速诞下长子，即使后来今上偏宠令妃并一路将其提升至皇贵妃，也丝毫不能动摇皇后的地位。
再说皇贵妃娘娘，平民出身选秀入宫，被今上一眼相中宠幸，继而迅速赏赐令妃封号，直至今日尽享荣华的皇贵妃。后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皇贵妃娘娘也先后诞下两子，二皇子钟大在一年前获赐辰王封号，小子钟仁则深受今上赏识，年纪轻轻已经二次率军出关。
即使已立太子局势平和，宫内还是有暗流汹涌激淌在安详表面下。即使过年家宴选在皇后寝宫永寿宫，皇上却与皇贵妃一同从储秀宫赶来，四周没有一只耳朵不是直直竖起，生怕错过什么风吹草动。恰逢三殿下收兵回京，更是为皇后派与皇贵妃派本就不安定的关系上增添了些脆弱的因子。
“想什么呢？”
四殿下回神，只比他大三个月的半胞兄长正含笑望着他，仿佛他们只是平凡人家的兄弟似的。他收拾好情绪，展开轻松笑意，开口道：“西边怎么样？”
“不好。”三殿下直视前方，眉目间隐了表情，拧成一道冷硬的线条。“鞑靼攻得很凶。见到我们去了就开始打迂回战，一路赶着追到边境外我们才撤军回来，但总归不是长远之计。”他四下看看，悄声又开口，“这么下去漠北要出大乱子。”
四殿下心下一凛。今上身体随着年岁增长愈发虚贫，这一年甚至还听得些隐秘的风言风语传说时日不长。太子刚立不过两年，根基尚未完全稳固，宫内人多口杂，关系网盘盘交错，加之各派别间繁复的利益关系，倘若塞外局势无法稳固，对着红砖墙内的格局影响将是毁灭性的。毕竟相比起靠嫡长子顺位获封的太子殿下，三殿下才是真正靠军权起家，征战塞外的关键人物。
四殿下又想起前日黄子韬暧昧不明的态度，默默出一口气。到了这个关头，小将军自然是各方争抢的香饽饽。他们毕竟是一同嬉闹长大的玩伴，真要他在渐现端倪的派系间做选择，大约也是难上加难，所以那日才百般回避，不愿明确表露心迹。
“别想。”三殿下伸手握住胞弟华服下蜷起的手指，“今日是年三十，莫想这些坏心情的事情。”
四殿下垂眼，颀长双眉下隐了离愁，“年后又要走？”
“也许走，也许不走，一切全听父皇旨意。”
“但你会上书请命。”
三殿下郑重看他一眼，“对，我会上书请命。”
那就是要走了。四殿下漠然的想着，体内名为世勋的青年却深深惘然着什么。三殿下出征并非一件好事。眼下太子地位已定，嫡长子的权威性不容得丝毫质疑，即使依长幼顺序三殿下还要排在他的胞兄后头；倘若战败必将受罚，可即使战胜了也不过是为日后功高盖主添砖加瓦罢了。若三殿下有心问鼎帝位，无论如何此刻都应按兵不动才是上策。
“不应该这样。”他喃喃自语。
“什么？”
“我不应该关心你超过关心你的势力。”四殿下转头，认真望着沉默的男人，“我应该关心母后和太子殿下如何能得利，不应该关心你的成或败会怎样一步步害了你。”他面上没有表情，眼神却是说不出来的滋味，“我可能比想象中更——”
“世勋。”他的话语被干脆掐断，三殿下用力捏住他的手心，“别说。”
“你想要那个位置吗？”
三殿下苦笑，“这个时机糟透了。”
“告诉我。”
“我说不想的话，你会信吗？”
四殿下定定看他。他的手心一如往常的冰凉，干燥的能一寸寸描绘出掌心纹路。信，只要你说出口，我就相信你。可他张开嘴，什么话语也出不来。
“逗你呢。”他笑起来。
三殿下松开他的手，重新揣回自己袖中。“玩笑不能乱开。”他也笑，抿起的冷硬轮廓渐渐消融，“该进去了。”
“是啊。”四殿下点头，“该进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