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神

【灿开】Yesterday Once More






献给正在被感冒折磨的亲爱的老卡。




再见到朴灿烈,已是四年后。金钟仁听见叩门声,飞快地拨拢一头乱发,扶好眼镜,身板挺得笔直。

朴灿烈正进门,接了小七脱下的外套挂上衣架。他穿着灰白色粗绵毛衣,看见金钟仁站在玄关台阶上,露出一如往常的大大笑容,“钟仁!”

金钟仁也笑,被朴灿烈一把抱住。朴灿烈用力拍他的肩背,动作和普通老友久别无异,“哇,我们也有好多年没见了!”

“四年?”金钟仁松开他,笑道:“和小七也有那么久没见了。”

被叫到名字的女人上前,也给了金钟仁一个热烈的拥抱,左手无名指闪烁着柔和的光。“钟仁真是越来越帅了。”

金钟仁摸摸鼻子,眼睛害羞地眯成了缝。吴世勋看得好笑,开口招呼客人进屋,“先进去吧,别杵在门口吹冷风了。”说罢便领着小七往内室走,朴灿烈亦步亦趋跟在后头,还不忘搭上金钟仁的肩膀,姿势熟稔的就像他们昨天才一同喝过酒。

“你怎么样?”

“挺好的。”金钟仁没挣脱,“怎么想到突然过来了?”

“哈哈,正好小七下周有个展览,我也顺道沾光来了。”朴灿烈答得随意,语气含笑,“你才是,来纽约都不告诉我们一声,还记不记得我们了?”

“怎么会!我也是凑巧来这边有点事,再待一个小时就要赶飞机。”

“这么急?”

“哪想到这么巧遇上你们?”金钟仁大咧咧倒进落地窗边躺椅里,朴灿烈顺势坐上他旁边软椅。吴世勋挽起衬衫袖子,露出一片精瘦小臂,“喝点什么?咖啡?”

“老样子,黑咖不加糖。”

“那我也要一样的。”朴灿烈笑笑,又转头看金钟仁,“你……还真是没怎么变。”

金钟仁耸肩,眼光模糊追随着在仔细观赏吴世勋公寓挂画的小七,“习惯成自然嘛。”

朴灿烈也随他镜片后的视线望去,笑得温柔,“世勋品味还是这么奇特。”

“他一个搞后现代艺术的,品味不就是这样吗?”金钟仁好笑,“你和小七在一起这么久了,也没多被熏陶一下?”

“册展和创作是两码事。”吴世勋蹙着修长的眉,托盘上放着四只白色马克杯。小七跟在他身后笑眯眯,“就是啊。钟仁你什么时候准备好了,我给你做册展。”

“好意我先领了。”金钟仁接过朴灿烈递来的杯子,冲小七咧开嘴角,“不过近些时间大概都没办法。”

朴灿烈探头,“还在忙新的取景?”

“是啊,还要再跑些地方。”

吴世勋坐进他对面的藤椅,翘起二郎腿。小七捧着马克杯依偎在朴灿烈身畔,“你这四年去了不少地方吧。”

“不少,但也不算多。”金钟仁喝一口咖啡,懒洋洋靠在软椅里,“世界这么大,也不可能走完。”

“多走走是好事,只可惜总是找不到你。”小七笑得遗憾,“这么说来,我们四个这样在一起聊天,也有很久很久了。”

“四年。”朴灿烈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她的头发,“那时候还在世勋的旧公寓里。”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吴世勋眨眨眼,“这里起码有个不错的下水道。”

“呃啊——”朴灿烈眼睛瞪得老大,拖长声线,“你不说我都忘了。那时候真是成桶成桶地往你家搬下水道清理剂,那个味道——真是幸好你画油画能盖一盖。”

“结果买油彩的开销比伙食费还贵。”吴世勋往事不堪回首般摇摇头,“看在老天的份上,我根本不喜欢油画。”

“我记得那时候钟仁吓了一跳。”小七笑开来,倒在朴灿烈臂弯里,“眼睛睁得铜铃大说‘吴世勋你什么时候开始画油画了!?’”

金钟仁但笑不语。吴世勋抱怨似地开口,“话说回来,我画油画你有什么不满吗?”

“没,哪敢啊。”金钟仁投降似地举起双手,“有点不搭而已。就像是……灿烈有一天突然开始写艺术评论一样。”

“嘿!”朴灿烈在一旁不乐意了,“我也是很有艺术鉴赏能力的。”

“得了吧你。”吴世勋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以前一起逛古根海姆的时候,你不是一个人找了个角落睡觉去了?”

金钟仁拍掌大笑。小七脸埋在朴灿烈怀里笑得肩膀一缩一缩,朴灿烈僵了一会才慢慢回复了面部表情,丧气得很,“……也是。不知道我在骗谁……我还是乖乖写社会栏目吧。”

“喔我想起来了!”小七突然一拍手掌,语调高昂,吓得吴世勋差点洒了咖啡,“我还真听见过一次,灿烈评价钟仁的摄影!说的真真精妙,我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

“哦?”吴世勋感兴趣地直起半身,余光瞥见再度僵硬起来的朴灿烈,和眼光游离的金钟仁,“说了什么?”

“是钟仁给毕业项目做的城市景观摄影。大概有十几张左右?胶片刚洗出来,照片放大贴了满墙,他俩就站在那,也不说话,就这么看了很久。然后灿烈说‘我很喜欢。’”

“他说:‘虽然你从来不拍人物像,可只是这些风景,就比任何东西都有标示性。每一处选景每一个瞬间,都被你自己赋予了生命力:落魄城区里蓬勃升起的朝阳,古旧建筑上滑落的雨水,废弃工厂外有半人高的大把野草——里面张牙舞爪要蹦出来的全是你,金钟仁的灵魂的张力。’”

“钟仁没有答话。我心里想灿烈的这一番评价真是妙极,然后他又开口:‘你一定会成为被这一代、甚至今后世世代代深深铭记的了不起的摄影师。’”

吴世勋惊讶地挑起眉毛。朴灿烈整张脸涨得通红,说不上来懊恼和难为情更接近哪个,“我……呃、我不知道你听见了……”

小七拍拍他。“看你脸红的,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钟仁肯定也很高兴作品被人夸奖啊。”

“我是很高兴。”金钟仁突然开口,声音飘渺的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那之后我每次摄影都想起这段话——想放弃的时候也能坚持下去了。”

他语气很轻,却像是往室内投下一颗滴答倒数的炸弹。无人开口。许久小七才小心翼翼地问:“钟仁,你眼……好些吗?”

“好多了,右眼视力一直在恢复。”金钟仁头一次转向她的方向,眯着眼淡淡的笑,隐约可见深色镜片下的左眼泛着黯淡的浊光。朴灿烈近乎不忍地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那就好。”小七无意识地放轻了语调,又重复一遍,“那就好。”

“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所以不会放弃。”金钟仁又端起杯子喝一口咖啡,手很稳。

“这世界这么美,总要趁着有机会多看看它。”

“下次来欧洲吧。”朴灿烈挤出笑容,“和你一起看看它。”

金钟仁没有焦距的左眼无意识地望着他,朴灿烈却能感到里面淌出笑意,“那就这么说定了。”

他抬起手腕看看表,站起身把咖啡杯放在一旁茶几上。“该走了,错过飞机就麻烦了。”

“这次又要去哪?”

“艾尔.卡拉法特。”金钟仁笑,“去看看世界尽头。”

“世界最南端的城镇啊。”朴灿烈也站起身,“再往南就是南极了。”

“多拍照片!”小七拉着金钟仁的手,“说好了我帮你做册展,不能忘啊。”金钟仁拍她的头,动作轻柔,“答应你了,忘不了。”

“我送你去机场。”吴世勋重又放下衬衫袖口,起身准备找车钥匙。金钟仁跟在他身后,慢吞吞地掏手机,“不用。我叫的车已经到楼下了,你别忙活了。”

朴灿烈也拉住吴世勋,冲小七点点头,小声耳语,“我送他到门口。”他走到正坐在玄关穿鞋的金钟仁身边,拿下他挂着的大衣递过去,“一起下楼?”

金钟仁没抬头,仔细系鞋带,“别担心。”

“难得见你一面,给老朋友个机会啊。”金钟仁站起身,朴灿烈把大衣披上他肩背,拉开门闩,“外头冷,你把衣服穿好。”

金钟仁一边穿大衣,缓缓道:“没能赶上你们婚礼,真是对不起。”

“嘿,别在意。”朴灿烈笑着看他,“你有你的事要忙。再说也不能怪罪到土著区邮政系统吧。”

金钟仁被他逗乐,眼睛下皱开几道笑纹。“下次回国了,或者我去欧洲,请你们吃饭吧。”

“行啊,记得准备好大钞。”朴灿烈拍他的肩膀,努力把叹息咽回腹中。他摁下按钮,看着电梯一层层上来,酝酿了四年的话语冲上嘴边,“钟仁,我……”

电梯发出清脆一声响,金属门缓缓向两边拉开。金钟仁走进去,看着还呆在原地的朴灿烈,“不是说要一起下楼?”

朴灿烈苦笑一声,跟着进了电梯。封闭金属空间里静得落针可闻,只有两人浅淡的呼吸声。金钟仁还是那样直视着前方,两只眼睛一明一暗形成了奇妙的色差。从前它们不是这样。明亮,专注,坚定,还有所有追梦人特有的激情——现在它们是两汪日夜般的深潭。

四年前他被压在安全气囊下,破碎的车窗玻璃划了满脸,扎进他的左眼,温热的鲜血淌过他整张面孔。唯一能活动的右手按下了一号速拨键,那头响起来朴灿烈一贯充满活力的声音,可他用尽全身力气也只能勉强挤出虚弱的气声。后来发生了什么他全然记不得,意识苏醒的时候眼前一片灰蒙,世界是朦胧的晃动的黑色。他仿佛能听见身旁人来人往,小七的哭声和吴世勋的叹息声,还有日夜不替的朴灿烈在他耳畔的轻言细语。

他说他们相识的故事——那是好久好久以前,他说他有多喜欢摄影,他说他有多喜欢看他的摄影,他说他会一直等,等到他醒过来。可是我已经醒来了,金钟仁这么想,喉咙却撕裂般的沙哑,发不出一丝声响。他能感受到朴灿烈温暖干燥的手掌梳理他的头发,他能感觉到他的掌纹丝丝缝合摩挲过他的面颊,他知道他没有知觉的左眼上湿润的触觉并不是自己的眼泪,他也知道那轻柔落在他唇瓣上的是他能表达的最深切的情谊。

“灿烈。”

电梯门已经开了,金钟仁还一动不动看着前方,缓缓呈露的是冬季苍白坚硬的城市筋骨,同他的左眼一般。朴灿烈望着他,金钟仁向前走去。电梯门在他们之间缓缓闭合。

“谢谢你。”

朴灿烈闭上眼,电梯停在一楼。“钟仁。”他开口,无机质的金属门纹丝不动,“钟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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